1.

-----正文-----

自羊毛生长

梅林双手撑在罗曼坐的椅子上。他们的脸凑得很近，梅林的鼻翼轻轻擦过罗曼几秒钟后即将泛红的皮肤。这一切发生得如此措手不及却又顺理成章以至于两位当事人都愣住了：梅林不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惊讶，但他心里升起了一点浅淡的不一样的东西；罗曼的大脑则是一片空白，谁知道梅林那家伙在想什么？

罗曼从梦中惊醒，费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让他惊恐的原因在哪：梦中风很大，他站在街道上，头发一起和树叶飞走，最后只剩下几根顽强地杵在他光秃秃的头上。一个小孩拉着别人说：这个人没有头发！他觉得自己站成了冬日里一棵嶙峋的树，脚被拉长成树根，扎在泥土中供人观赏。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头，确认头发还好好长在他头上才松了一口气。手表显示的时间是4:03。罗曼最近总是在这个时间段醒来，且噩梦不断：昨天他变成了一粒纽扣被一个小女孩吞了下去，然后罗曼医生——别人这样叫他，但纽扣罗曼看不清他的脸——给小女孩开刀，一刀扎在纽扣罗曼上。还有一次他一脚踩进了沼泽地，越陷越深，几个人把他头顶当作草丛踏了过去。他在沼泽里拼命喊叫，一张嘴就吞进臭烘烘的泥。还有......还有......他倒回床上十分疲惫地叹了口气：连续失眠不是好事，对于需要多背多记的医学生来说尤其如此。达·芬奇建议他去学校心理医生处开几片安眠药，但无济于事：问题重点并不在于失眠。事实上罗曼的烦恼很简单，医学生学习任务的艰巨和对未来的疑虑压得他喘不过气——把这些向达·芬奇倾吐基本是做无用功，你怎能要求一个天才去理解平凡人的苦恼？其次他（她）也不是医学院的，他（她）在机械工程学院。向大卫抱怨更不可能，罗曼千里迢迢远离家园来这里上大学就是为了摆脱大卫——但是，说心里话，罗曼此刻甚至有些怀念大卫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直到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他才开始频繁摔跤，没有谁会因为他是大卫的儿子就对他关照有加。他纵然摆脱了父亲的阴影，但却在没有荫蔽的烈日下被晒得大汗淋漓。大卫曾经就未来和儿子谈到，假设罗曼愿意继承他的事业（羊毛生产加工）他就会尽力去扶持他，但如果他执意要去学医，“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可帮助你的，”大卫耸耸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是我们都未曾涉足的领域。”“那就从零开始。”罗曼坚决地告诉他。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把从零开始想得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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