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认识过一个叫韩彬的人吗？

-----正文-----

有时候我会怀疑，我真的认识过一个叫韩彬的人吗？在离开芒街之后三十年，我从不曾试图挖掘那段已经被我自动封闭的记忆。忘掉一切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那偏离轨道的八年一炬了之，做一个最寻常的普通人，我猜这是彬对我的期望，于是我就这么做了。三十多年前的彬曾说我不适合做警察，因为你怕苦，馨诚。他这么说，斩钉截铁地，掷地有声地。我当时对此嗤之以鼻：我怕苦？老子刀山火海都下过，被罪犯砍进icu都不怕，我怕苦？也许那时候我的确是太年轻了，年轻的时候，人总是冒进又急躁的，听不出彬的言外之意——彬说话总是有言外之意的，听不出，倒也无关紧要，总之他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能回想起它们证明我已经不年轻了，只能依靠不断反刍讨生活，咀嚼曾经的零碎片段如咀嚼槟榔，尖锐植物纤维将口腔内壁刺得一片狼籍后只余无穷无尽的苦涩，因为我再也无法向他证明那些猜测。他说我怕苦，或许是说我太易共情，也可能是指我总会下意识回避那些会让我感到痛苦的东西，以至于当我想要回忆的时候，发现我无处可寻。我试图想起彬，甚至把我和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复写，但我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被遗忘日久的，在时间的长河里漂泊无定，支离破碎，彬的形象被我在岁月中无意识篡改，扭曲变形又重塑，已经变成一座伫立在荒原中的神像。神像固然是美的，没有什么比神更值得尊崇，但——神死了。我以为安隆汶的死神可以控制生死，但事实上他那么虚弱，那么单薄，像秋叶一样飘忽不定，一颗子弹就能结果了他。我抱着彬，感受他的身体渐渐僵直，变冷，突然理解了彬在那个晚上躲在广告牌之后，抱着尚且温热的战友尸体的心情。但至少，我们中有一个人是幸福的！永远为其他人着想的彬，永远温和善良的彬，终于得偿所愿地剥下他在钢铁都市里那张滴水不漏的面具，自私地去死了，就像他十几年前就该去死了一样。在那个时候我抱着他，心里想着，死在我怀里的这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彬，还是陌生的安隆汶死神阮八？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死了，永远不会再呼吸，睁开眼睛，跟我说些打趣的俏皮话了。而我还活着，继续吃海碗居的炸酱面，继续和他曾经的朋友们见面聊天，甚至继续去“指纹”喝咖啡，而这些，都与他无关了。没有人提起他，没有人记得他，而我，只在一个有大雾的晚上，突然发疯似的想喝蜂蜜柚子茶，却在“指纹”的饮品单里遍寻而不得的时候，才会偶然的、短暂的、一瞬而过的，想起死去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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