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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无数灯光碎在她脸上，波光粼粼，出厂刻意选择了蓝色的眼球，选了明度更高的那对，组装，注射，填充，站在一边观看仿生人的诞生，神经链条发亮，它们给她下载了独一无二的软件内芯，名之灵魂，尽管你我都知道那不是，拙劣的按照买家想要的个性模仿人类使之容易服务的，灵魂，会有这样的东西吗，仿生人转头向你看来，亮蓝的眼球，脸部的肌肉神经还没完全适应软体，但你意识到你被活物盯着看，你一抖，立刻离开了房间。车外面的霓虹灯流到窗上，她盯着光不说话，应该是不会说话的，你还没设定程序，你还没想好你想要被什么样的人爱，可能什么样的都好，你孤独很久了，直到忍不住一个人在双人床上自言自语，你的女朋友三年前出了车祸，在离家不远的转弯，她急着回去见你，平安夜，她盯着你发给她的短信傻笑，没见到忽然跳出来的鹿，是你的错，是吗，是你把家选在这里的，是你一直撒娇让她早点回来，是你的错吗，忍不住一直想，不得不一直想，你把对着那片树林的窗全封死了，你尝试在浴缸里淹死自己，挣扎，吞下两瓶佐匹克隆，药效发作，却在即将缺氧时凭本能狼狈地爬起来，你吐到地上，生理反应，吐出一地求死的药物和胃液，眼睛肿胀，你拨通求救电话，说，救救我，继而耻辱地掉下眼泪，是这样吗，无法做到一无既往地走，软弱的爱，懦夫的承诺，是你的错吗，想到誓言，你们说我将永远爱你，你趴在呕吐物里崩溃大哭，胃更疼了，你用头撞在浴缸上，但你不敢用刀结束这一切，是你的错吗，你的心想跟随她，身体却抗拒，形容丑陋地爬向生，你丧失了爱她的资格。当你向服务公司发去你手上所有她的照片，它们友好地回复，说，我们做不出您想要的缺陷，我们只能做出完整对称的脸部和乳房，一个更完美的她，不会离开的她，如果损坏，请拨打售后热线，三天内即可完成接送货流程，后续升级软体服务将是免费，我们为您提供最好的仿生人套餐。你再次体会到在水下濒死的窒息。无数次开着车就想冲出护栏，模仿她那晚的情景，仿佛感同身受，肌肤相亲的过往，懦夫的求死，只好把车靠在一边痛哭，头撞到喇叭上，长长的车鸣，路人敲窗询问，最后警官来了，不得不摇下窗求情，说对不起，我的祖母刚刚在医院过世，她同情地与你交换眼神，只叮嘱安全和尽快离开，没有办法完全说清和向陌生人交代实情，你撒谎，鞭子挥到身上，你是懦弱的谎言家吗，手机适时接到公司请你过去验收货品的短信，重力，不停碰撞的落石积成巨石摔碎在地上，你惩罚自己，直到耳朵被扇到嗡鸣，分解自我到肝脏腐坏，容貌丑恶又自作自受地对抗生命，似乎就可以偿还，一点点心理平衡，支撑着不掉下去。最后你选择蓝色眼球，欺骗自己那并不完全是她，是一件物品，你在幼稚的谎言中活下去，肺部充满一戳就破的虚伪，她的眼睛是棕色，初见面你夸她像无害的雌鹿，温驯眼眸，又是鹿，你在美好的回忆里反胃。你让仿生人坐在后面而不是车后箱的原因是你不能完全当她是物品，也不敢当她是她，你忍受着胃酸反流的呕吐感开车，从繁华的商业中心开起，开过城中心，金色街道，碾过银杏树叶子，上城区，那里满是白桦，下城区，路边跑过穿圣诞帽的孩子，驯鹿的歌一路在响，无止尽的对生活的向往，你反复地砸电台，只能关掉，剩下雨刮的声音，她在车后座忽然出声，问，你的心跳和体温过快过高了，你需要我的帮助吗，胃酸翻到你的鼻腔，喉咙嗡嗡，你忍着不去理她，反正会停的，那年天线被雪压坏，电视上都是雪花，窗外也都是雪花，她转去打开留声机，放她妈妈最喜欢的舞曲，你们在雪花崩坏的电流声里跳舞，她跳上电视柜，踢了一脚屏幕，豪气地向你介绍她是世界之王，那又怎么样，世界之王不会修天线，我会！我会！你就是我的rose，你说，你也是我的rose。要我踢你一脚你才能安静吗。你抵在方向盘上，指甲掐进人造皮里。可是我的用处就是为了爱你，爱意味着帮助，你需要我的帮助吗？她顺从地应答。闭嘴，闭嘴，你发出不像人的尖声，你甚至不敢从车后镜里看她，只把纸巾重重地丢过去，我让你闭嘴，这是命令，你应该服从我，然后你看到她的脸，什么也说不出，她在那里看着你，蓝眼睛，不是她，这一点提醒你，却是她的脸，一样的脸，你想要见到的人，你知道那不是她，你让她滚，你一边撞在靠背的金属上一边歇斯底里地让她滚，她开始用双手抓住你的身体，防止你进一步撞得更头破血流，她说，我的应急医疗程序会帮助你，请停止伤害自己的行为，你想撕碎她的脸，可是你根本做不到，一切都是作茧自缚，然后她说，她叫你的名字，她说，我爱你，你吐在椅子上，之前在实验室闻到的那股流质生理液萦绕不去，你想推开她，你是怪物，你不是她，你推不开她的手，她没有弄疼你，她的手像活人般暖，你无法动弹，你无法控制地看着她的脸，蓝眼睛，你颤抖，她说，我的医疗程序让我制止你的激烈行为，我的灵魂告诉我应该这么对你说，她像坚信自己有灵魂，你没有那个东西，你尖叫，虚弱地，是的，我有，她温柔地看着你，依靠程序作出脸部肌肉的细微变化，让你感到温柔，如果你对我不满意，我可以在24小时里被退货，你要退货吗。下车，你说，你自己走回去。好的，你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拉开车门，像进来那样退了出去，她轻轻关上门，穿着你给她带的裙子。你在车后镜看着她离开，她没有回头，不会的，已经进入了退货的流程，她会回到实验室，你承担一半的制作金，她会被取回神经元件，融化表皮，剥离骨架，回收成全新的零件，不再有灵魂，你想到她下葬的那天，脸部被勉强缝成以前的样子，厚重的底妆，双手交叠，你看着她埋进泥土，蚂蚁啃噬她的皮肤，你的皮肤，死亡即是所有人都会留下，只有你能离开，你们互相依偎在一起，床单顶在头上，她让你看她的脚趾，你费力地想让彼此的脚趾也互相扣在一起，骨头顶住皮肤的涩疼，你会借由疼痛偿罪，小时候起你就是这样，默不作声地受疼，好比受洗，在想象里心安理得，她们说你该去当修女，现在你真的穿了一身黑裙了，都是命运冥冥的谶言，你恨起自己的脸，你恨自己长的样子，你恨这股气质，恨得恨不得去死，堪堪停驻在悬崖边上，站得直至恐高发作，瑟缩地抱住肩膀，原来你不敢，勇于去爱不等同勇于死，你会说我爱你爱得发了疯到快死了，只是一种即兴的语言，是吗，到了最后你怀疑起这份爱，也是懦弱所为。你开车，转弯，开到她身边，你让她重新回来，她没有异议，你让她坐到副驾上面，呕吐物在你背后发酵了，她直视前方，系上安全带，她没问你为什么，你有点感谢她，感谢她也像是罪恶的，你开车，掉头，你让她说我爱你，你的手指发抖，她说了，你的呼吸就中断了几秒，抑制不住颤音，你让她再说一遍，你让她一直说下去，一直一直说出那句话，你让她加上你的名字，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温柔地浸湿了车厢，你开进下城区，车子被塞在欢庆的人群中，沿路上无休止的槲寄生，你不知道能去哪里，人群如同无穷无尽摇晃的水痕，穿戴得像天使的孩子敲你的窗，递进来崭新的花束，平安夜的氛围换下车内的眼泪，车子停在水流里，所有人都从狭窄的空间走到街上，唱歌，跳舞，手牵手，接吻，你拉着她下车，逆着人群走过一条又一条街，继续走，零点的烟花在你们遥远的身后爆炸，浩浩汤汤的欢呼，第二天就是圣诞庆典，到处是气球，无休止的情人成双成对在槲寄生下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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